亚历克斯（2/2）

亚历克斯是异化人造人，也不是异化人造人。他的导师夏佐就说过：“你的特别之处在于，你从出厂开始就拥有人类的思维。”只不过，当时在战场上屡屡碰壁的亚历克斯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导师在暗指自己低效无用，说得好听点是有人类思维罢了。

实际上，对于月球这个真正异化人造人大本营来说，亚历克斯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他能够作为参考，让月球更好地摸清人类的逻辑思维和想法。当然，这样的能力自然会被对方视作异化，为了保护他，月球对外声称这是最先进的人造人，同时在出厂后几个月内抓紧对亚历克斯的情绪和表情控制训练，让他看起来和普通人造人没什么区别。

亚历克斯有时候觉得，这样的保护方式有一定效果，但又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使自己苦不堪言。就好比一个普通人一出生就被捧为天之骄子、罕见神童，活久了发现自己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没有台阶能给他下来，所有的任务、期待和最后的失望都在一步步把他逼到悬崖边上。唯有跳下，他才能得到解脱。

最后他跳了下来，也获得了新生。过程无比痛苦难熬。

回首过去，他总希望能回到即将出厂那天，偷偷潜入月球基地的研发中心，把自己还没有意识的身体偷运出来，然后混入在市面上销售的一般人造人生产线上，作为普通人出生。当然了，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如果当初能怎么怎么样就好了”的假设。亚历克斯把这份念头转到了未来上：倘若有一天在他知道的情况下，有一个和他一样特殊的人造人快诞生了，他会毫不犹豫挡下即将戴在对方身上的光环炸弹。

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那么他多年的苦楚是值得的。

休眠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沉默地等广播传来一阵监狱打开囚笼那样刺耳的提示音后，开始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事实上有了这艘飞船的系统EI后，人造人船员并没有什么繁重的工作量，甚至可以说没有活干。尤其是舰长和大副，只需检查一下各船员的工作效率是否合格，就能提前回到休眠仓充电，等待下一个工作周期到来。

其他人纷纷前往工作岗位了，亚历克斯才磨磨蹭蹭来到外面走廊上，开始琢磨自己该做什么。和他一样迷茫的还有舰长查德，这个以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为外表参考的上司站在原地，他褐色的眼底高速闪过一大串看不清的数字。亚历克斯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正在连接维特鲁威的局域网搜索、分类和汇总各项数据。但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两个人造人只能留在起点无所事事。

走廊的右半部分完全由有机塑料玻璃构成，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原本的作用是供乘客观赏外空景象。现在窗外的地球正以肉眼隐约可捕捉的速度渐渐缩小，这个资料显示曾经是蔚蓝色的星球了无生气，无数白色的高塔像是密密麻麻的倒刺，长在那褐绿色的大地上。亚历克斯不懂为什么这会是一幅“壮观”的景象，人工制品替代大自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地球无声地凝视着维特鲁威，就如它几千几百几万几亿年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无动于衷一样——它的躯体孕育了生物，生物历经磨难后进化，出现了人，地面开始改观，紧接着历史舞台以比以往多处好几倍的速度播放，环境遭破坏、物种不断灭绝、岛国完全被淹没、自然灾害难民数达到有史以来最高……直至人离开它。

亚历克斯不知道怎么地想到了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也许它并没有一直沉默着，毕竟人的发展史对它而言不过是眨一下眼睛的时间，它还未爆发，人已像恐龙那样灭绝；亦或是它已经爆发了，地球地面上的灾难就是它的反击，只是人类还未意识到而已。

亚历克斯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太阳系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

维特鲁威原本是作为高级将领前往土卫二的交通工具设计出来的，不但拥有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生产设备，安逸的居住环境，还有预防星际海盗的先进作战能力。

飞船一共分为三大区域：东侧的基础设施区、中部的生活休闲区及西边的生产制造区。对人造人来说，他们绝对禁止进入生活区，除开充电就没有私人生活的他们并不需要人类的休息和娱乐设施，踏入这个区域会被视为异化而被其他成员直接击毙处理；他们的活动集中在基础区和生产区，前者提供续航的能源、保养服务和以节省能源消耗为目的的休眠仓，后者允许其中的科研人员对外星物质进行分析研究。除此之外，维特鲁威的外壳遍布各类武器，平时隐藏起来，一旦全部调动而出，是足以吓退大部分星际海盗的。

没有人知道太阳系外会不会有“外星”星际海盗，飞船那些武器能否击退它们。但人们能肯定的是，从地球起飞直至太阳系边缘，维特鲁威一定会遇上系内臭名昭著的海盗，发生冲突也是预料之内的事。

实际上，所有船员从休眠仓出来工作，一方面是检查飞船运转情况，另一方面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星际海盗一直是地球和火星都恨之入骨，却又因为休戚相关无法根除的势力。每个人都深深明白，地火官方都通过给海盗贩卖武器牟取暴利，海盗反过来又能给他们提供稀有资源、敌方情报，以至于他们都对后者的打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太过分时才在交易过程中施加压力。不过这个压力对小国或殖民地来说十分有限，他们没有技术优势，即使海盗无法从他们那儿购得某某武器，也能通过其他国家、隔壁星球或者同样无法无天的黑市获得。

总之，社会对他们的印象基本是无拘无束、桀骜不驯而散漫自由。这样的印象是要两个星球的命的，因为不少年轻人向往这种生活，愈发多人加入海盗行列。火星更甚。

亚历克斯不是没见识过那些海盗的嚣张气焰。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头一次在地火战争中作为调停方飞往前线，让双方军队保持克制冷静的那场战役。

当他率领舰队来到坐标范围内时，雷达上显示着两边军舰分布两边，处于对峙状态，却看不到任何硝烟或炮弹的痕迹。待他们接近了，才发现军舰中间还有另一艘身分不明的飞船。

近距离公开通讯消息记录：

地球P28-DE829军舰：“……请无关人员迅速离开此地。”

不明身份飞船：“这是老子的商道，给我滚远点。”

亚历克斯让下属核实对方身份，发现那是海盗霸主连山麾下的商船。

时任亚历克斯副官的安格斯冷笑一声：“果然也就只有连山能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军官屁都不敢放了。”

想到这里，亚历克斯有些晃神。尽管连山神秘失踪快一年了，他仍不时感受到这个暴君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

“警告，不明飞行器接近。”

这么快？亚历克斯心跳忽地加速，和身旁舰长查德几乎是同时迈开腿，赶往驾驶室。

飞船最前端房间的自动门刚打开，他就听到船员向对方发出消息：“SS32-46，请报上你的身份。”

一个让亚历克斯又惊又喜的女低音回复：“相沢直子，军用型人造人编号EA1927-9，属月球基地23557特别分队，执行月球下达任务，带领特别分队于坐标235，984，734范围内护航任务目标‘维特鲁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