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2/2)
云卿摇摇头,牵着他进门,只说:“应小姐待你很好。”
入夜,月明星稀,疏影横斜。清风绕得枝叶萧飒,屋内皎白月色如水,扰得人不眠不休。
应曦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盯着床帘出神。他没法让自己睡着,一闭眼就能看到断壁残垣。捎着火星子的焦黑房梁极缓极缓逼近,直到占据整个视野。耳畔仅余燃烧的噼啪声,除此以外一片死寂。
是假的幻境里,被他烧掉的应府。
他胡思乱想,脑海里盘旋着朱琉说过的话。
他说:“我给你们留了份大礼。”
是什么呢?毫无头绪,不见端倪。
应曦还惦记着应竹和云卿说了什么,更加辗转反侧。
“睡不着?”云卿见他白日里昏昏欲睡,此刻却翻来覆去,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应曦露出双眼睛:“姐姐和你说了什么?我都不能听吗?”
“你可以听。”云卿温声说。
应曦刚要开口,就听云卿复又一本正经道:“但我不能说。”
应曦不满意,鼓着腮帮子较劲道:“她肯让你过来,还不派人催我回去,看来相谈甚欢。”
云卿顾左右而言他:“应小姐叫你小喜鹊。”
应曦耳朵有点烫:“就是,我娘给起的小名。我的天啊,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当年因为小名得了多少笑话。”
应曦提起来便头疼。他娘起名字可谓一绝,乳名信手拈来,大哥小兰花,姐姐小竹子,他就成了小喜鹊。
“很可爱。”
应曦盯着他不动,抿嘴笑呵呵的。
云卿见状不解:“怎么了。”
“你是不是笑了?”
云卿反问:“笑了吗?”
应曦左瞧右瞧,笃定点头:“笑了。”
云卿微勾唇角,目光澄然如花间晨露:“往后多笑给你看。”
二人待在一起久了,潜移默化便染上了对方的脾性。性子相差大了,就会做些往日不会做的事。
云卿原先并不爱笑,嘴唇抿作一线,常是平淡无波的神态,独来独往,仿佛无事能让他挂在心上。
可他见了应曦,便想着要笑给他看。
应曦是喜欢看他笑的。每当他提起唇角,对方眼里总会闪动着温软的光晕,黏糊的,好像能拉出丝。
天上的仙人曾说,笑得太多会显得不够庄重。可如此傻傻的喜悦,足以胜过千年孤寂。
云卿忽而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应曦噗嗤一声:“为何这样问。”
云卿但笑不语。
“原先,我以为是冰,或是夜里的凉月。”应曦缩在被子里,慢慢说来,“总之是遥不可及的。”
云卿觉得他话里有话,就道:“后来?”
“后来?我觉得,你是融化的雪,是皑皑雪间的花。”
云卿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应曦翻了个身。
“但是现在你不是雪,也不是花。”应曦接着说,“你看,桂城融雪之时,比降雪时还要冷上不止一星半点,你可没那么冷。”
云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话,便问:“那是什么呢?”
应曦哼了两下,笑出了声,冒着傻气:“你是卿卿呀,是我的卿卿。”
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是泥泞不堪的妖怪,只是云卿自己。
“嗯。”云卿倾身捏捏他的脸,替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是你的卿卿。”
应曦不领情,又把鼻子掩进去,闷闷道:“你要什么时候走。”
一整天平静下潜藏的洪波,终于翻涌起来。
云卿这次没有犹豫:“明日。”
他本能冷静得毫无破绽,要骗一个不满十九的少年再容易不过。
可他不愿这么做。
应曦看穿了什么似的,说:“你是要回天上见帝君吧。”
云卿看他一眼。
“卿卿会这样做吗?若我只身往险处去,还一心想瞒着你,独自扛下来?”侧着脸的少年沉默良久后忽地开口,鼻音浓浓,喉咙嘶哑。
云卿好像说不上来,答案昭然若揭。
“我不会偷偷跟上去的。”应曦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干脆道,“我若去了,也不过是徒增麻烦,惹你们分心。”
云卿倏地如鲠在喉。
“小曦……比我厉害得多。”他如释重负。
他的语气那样认真,目光直看到人心里去,好像没法让人不相信。
“是吧?我当然知道我厉害了。”应曦眼角一挑,得意地笑。乐完诚心补充道:“还是卿卿比较厉害,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还这样好。换我不行的,我肯定哇哇大哭逃走了。”
“你不会逃。”云卿噙着笑,勾住他露在被子外的小指,尽量轻松答,“珑夜与我必定要与帝君做个了结。此事结果后,我便来见你。”
“不会太久。”
应曦边听边点头,说:“朱琉大人说,他给我们留了大礼。你知道是什么吗?”
云卿想了想,没有结果。
应曦说:“那就不想了,总会知道的。”
他掀开被子一角,拍拍自己身侧:“要抱抱。”
无需多言,云卿翻身上床,与他裹在一起,下巴搁在他的发顶。
沙雪粒子轻叩门扉,晚风呜呜吟唱。应曦的脸埋在云卿颈侧,那处皮肤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但沁着甜丝丝的桂花味。
应曦鼻息温暖,他悄悄吐着热气,挨紧云卿雪白的脖颈。
乌黑的长发交织在枕头上,柔和贴着面颊。云卿知道自己身体像冰,抱着并不怎么舒服,便只虚虚拢着应曦后背。
应曦却不老实,拼命往他怀里钻,对他咬耳朵:“卿卿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要好好回来见我。”
云卿没办法,只得收拢手臂,抱着暖融融的应曦,认真答:“固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