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子（上）（2/2）

恭喜主儿双喜临门。

她就这么拜倒在我门口，外面是女人们凄厉的惨叫和嚎啕声，在门前灯烛的幽幽火光下，我看到了云墨那一张未经世事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那烛光红彤彤地，映着她的脸，仿佛她的脸上有着数人的鲜血，而她，浴血而笑。

我看着这样的她，不寒而栗。缓缓扯过一件狐毛披风起身来行至门口，一双沉到心底的眸子和她对视。

良久的无言，最终被我的一句话取代。

“进来，告诉我你干了什么？”

童稚的声音在整个屋内响起，仿佛是在说她们孩子之间的一场游戏，根本不是在说，她是如何动手除掉了薛氏的孩子一样。

记得那一日在清霜阁外听得颜昭和芳萱的事情震惊之时，我也不曾注意到和我一同前去的云墨在那一刻也是惊的捂住了嘴。

从此便在开始留心起薛氏身边的人，她尚且是个孩子，且经过前面她受伤一事，薛氏身边的那起子奴才对她也是格外的好。后来她窃了薛氏的几支簪子，将簪身掏空，放置了马齿笕的粉末。

我一惊，问她：“你从哪里来的马齿笕？”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肘边的茶盏上，轻声道：“主儿给我弄得药里头，便有这个东西。我只是从中拿了一些罢了。”

我震惊于她的狠戾，又同时震惊她此时此刻的变化。

到底她是本就如此，还是在重伤过后的迅速成长？我两个答案都不愿意听，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不免出声问她，为什么？

童声的清脆打破了我对于她之前的种种印象。她抬起头，笑着同我说，因为我本如此。

薛氏的丧子让王府内突然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在议论、猜测，薛氏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没有的。而太医给出的唯一一个答案就是，薛氏心神不宁，再加上天气寒冷之缘故，·故而这个孩子终究是没有能够保住。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天的那一番话让薛氏彻底的不再相信柳玉瑶了，反正近来她们之间的往来已经淡然了很多。蓁儿也在这些事情落幕之后，终于从葳蕤轩里出来见人了，于是就在一个雪后晴日里，按着礼数挑了些东西给薛小娘送过去。

半路上我想起云墨动过手的那些簪子，想着该是一个怎么处理比较妥当。那毕竟是薛氏的一些日常用着的东西。耳畔只是传来绣花厚底棉鞋踩在松软积雪上的声音，还有不远处园子里的鸟鸣风啸。

我不免看向自己这一袭月白色宫装，虽说是素白无暇，但是其中的污渍，大约只有人心险恶罢。其实云墨做，和我做，并没有什么分别。我知道的是，我现在要做的不只是像前一次一样依靠着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小功夫再去算计别人。

上次算计司马家族和柳氏，许是侥幸。但是要想在这样一个和前朝家族紧密相连的王府后宅里讨生活，那我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去适应这个无情冷酷的王府。

我的手，也是不干净的了。

一不做二不休罢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薛氏在看到我们的来临以后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整个人颓靡地靠在榻上，将自己缩在织金云泥鹅毛大被里，一屋子里都是药味儿，闻着叫人有些头脑发昏。

她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只是静静靠着。这和当时我见到的那个身着红衣，娇嫩地像花儿似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两行热泪从她已经通红的眼眶里流淌出来，滴在她枯槁的手背上。我看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心痛。

她初为人母的喜悦，家族未来的荣光，自己毕生以后的荣华与幸福，夫君的信任与宠爱，都和这个孩子有关。然而就这么一夜，这些东西统统烟消云散，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看那一双通红且高肿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已经哭过很多场了。至于现在流的两行泪，也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你们是来嘲笑我的？是吗？”

她空洞的双眼里突然有了我们的倒影，嘴角都是一些不屑和不甘，面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病妇，我的内心居然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有一些平静过了头。

“瞧瞧，你们都带了些什么？金银珠宝，还是山珍海味？”

她说着，眼泪忽然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滑落，整个人的身子开始抖动起来。乱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可是我依旧能够感受得到她眼中的无奈、痛苦还有悲怆。

她像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一样，用手背一把一把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直到她再也端不住在外人前的架子，埋头又一次痛哭起来。

“为什么你们都要抢走我的东西还要来和我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