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为谁(终)(2/2)
灰大张了嘴,但是发不出声音。郑夕这才看到他的舌尖缺了一块,似乎是咬到什么东西,生拉硬扯下来的。
他往后挪了一步:“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这样的你找他去,别找我。我……就是个人。”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远远的乌云又来了,他只得转身变成老鼠又钻进了地方。
那个“活”字很醒目,郑夕犹豫了下,拿了张纸巾沾着水想擦掉,发现纸巾一碰到字,就化了,最
后带着血迹一起沉了下去。
他有点不开心,看着雨又下大了。
难得能在5点半下班,郑夕逛了一圈病房,该吩咐的都吩咐到位,便撑着伞走在街头。
雨还是很大,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在视线里慢慢模糊。郑夕明白大概虚空之镜又布了幻术,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等着风轻烨回来收拾残局。
“啊呀呀,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倒好,是梦里的那只白凰。
郑夕抬头看看天空,发现没有下雨了:“好难得,是我踏进了你的幻境吗?”
白凤扬了扬头:“聪明。”
郑夕叹气:“如果可以,希望每次进的幻境,都是这样平和的。”
白凤大笑:“你倒是随和。看起来比上次好了很多呀。”
郑夕将伞收好:“上次难道我很差吗?”
白凤的眼睛格外好看:“当然,看起来眉头紧皱,似乎要下什么天大的决定。哎呀呀你们人类真的是,就爱瞎操心,想这么多还不是只活这一辈子,短又短,带着遗憾走。”
郑夕也跟着笑:“也是,想明白了以后,就随他吧。大不了明天就是我的葬礼,希望我还能在葬礼上笑出来。”
白凤眯起了眼问了一个问题:“你还想跟我换吗?”
郑夕一愣,紧跟着摇头:“不用了,我想明白了。换来换去,这天下我也不能照顾到,倒是负了身边的人,给他人做了嫁衣。可惜是可惜,无能为力。”
白凤扑哧笑了一声:“这退堂鼓倒是快,咚咚咚,咚咚咚……”
另一个更加沉稳的声音突然冲了进来:“咚咚咚。”
郑夕听到后歪了歪头:“是我听错了吗?”
那只白凤也跟着歪了头,只不过他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对了。”
郑夕有些疑惑:“怎么?”
白凤抖了抖毛,半空中飘下一片花瓣附在郑夕的手背上:“我现在有点想要你的命了,考虑一下?”
郑夕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花瓣,沉进了身体里:“可我现在不想给了,怎么办呀。”
白凤没来由叹气:“哎呀呀,哎呀呀。人就是这么容易翻脸。一边说着要拯救世界,一边又说不想救了,还是等死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郑夕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仰起头:“因为我也有牵挂了呀。就算哪天……哪天要牺牲的话,也还是希望,跟我家那只小麻雀一起呀。这条路走不远的,你放心吧,说不准我的命就到时候给你了呢。”
他说完后,原先风轻烨给他的笔从兜里飞了出来,笔杆舒展开,居然展出藤蔓与枝条,很快笔尖就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那朵花很快就谢了,花瓣散入风,绕在了白凤身边。
郑夕脑海里突然有一个想法:“这是您的?”
白凤摇头:“不,现在是你的。”
那支笔又回到了郑夕的手里,似乎重了一些。
郑夕掂量了一下:“我的小麻雀,说自己打不过,要去搬救兵了。或许他还没来得及搬到救兵,我就死了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加油一点,我还是想把命……卖给您的。”
他说完后,再抬头,面前的一切景象又没了,空荡荡的,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匣子。
只是在等,谁能将盖子打开。
郑夕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去够这个地方的边界。
知道他抓到了像把手一样的东西。
猛地打开后,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家。
是他小学时候的家。
灶台上汽鸣声他再熟悉不过,沉默了一会走过去想要关掉,发现自己触摸不到。
他转头去看客厅里挂着的日历,显示时间是小学六年级毕业典礼的那一天。
他想起来那一天自己在干什么了。
爸妈答应过他,起码会有一个人来参加他的结业典礼,然后看到他被授予6张奖状,校长甚至会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宣布他是优秀毕业生,以及其他殊荣。
他站在客厅里,目睹那一天爸妈在干什么。
他看到爸妈急匆匆地冲进厨房把茶壶拿开,关掉煤气灶,以为下一步是要换上衣服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结果,他看到爸爸在打电话,嘴里念叨着好的好的,我马上来,妈妈絮絮叨叨:“怎么你又不能去了?我等会还有个手术要做呢,阿夕不得站那哭出来啊。”
爸爸反驳:“说得你不忙一样!”
对啊……你们都忙,所以我不应该打扰的。
郑夕记得那天自己回家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冰箱上方张贴着的奖状一一撕下。
去医院的路并不长,路上是一排的梧桐,他在树荫下试着看自己的影子,可惜藏在叶子里并不能分辨。
他背着书包,故作轻松地对他们两个人说:“爸妈我毕业了,老师说要放三个月的暑假,我能不能来医院自习?”
所有人都夸他听话,哪有这么好的孩子。
他开始害怕给别人造成负担,每个人都这么忙,都有使命,没必要照顾到自己的私心。
他连能依赖的人都没有,只能被迫强大。
郑夕看着场景从家,再到学校,最后到了医院。
傍晚的夕阳瑰丽灿烂,点点余光一如金粉,洒尽天空。
他抓了一把风,再一想到那天虚空之镜对他说的。
爸妈补全了最后的遗憾,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留在了他身边。
他后退一步,将方才打开的门,悄悄合上。
这个成长的故事应该早就落幕,只是他心底还有一块空缺,在等人填上。
“每个要成长的人,似乎都要走过一条弯路。”白凤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居然有些温柔:“所以你回来了?还真快啊。”
郑夕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笔,再看看他:“从来这条路上,都是我一个人走的。弯不弯什么的,只要我到了终点,又有谁能评价呢?”
白凤略带了些赞许:“一个人类能参悟到这个程度,不错了。”
郑夕笑了笑:“我的老师不止一次强调,我们只是这芸芸众生,但我们肩负连接阴阳的使命,我们的刀在书写,我们的笔在修改,我们攥着生命的帆,我们跟死神竞赛。只要我们还能活一天,这人类的命,就要再续下去……续到我们前仆后继,续到我们一一倒下……”
白凤戏谑地笑了笑:“倒下后呢?以人类之躯窥天之浩命,不怕死吗?”
郑夕将伞撑开,他抬了抬头:“因为我是一个医生啊,我可不能怕死,怕死当什么医生。再说,逆命而行,不就我的本职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