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尺武士俑(2/2)
她应得快,而且坚定,教叶雨初陡然心生欢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答应这么快怕在敷衍,再转念就为自己羞愧,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雨初三思好几番,突然冒出个想法:既然她说“不难”,不如自己也特训一下。摸清其中门道,横竖多个本事,还能离她更近点。
“之前你背我攀岩,现在又能下悬崖,使刀的功夫也好,都是特训出来的吗?能学会这么多本事,我也想试试看。等出去,有空也指点我一二,好不好?”
“不好。”
叶雨初一怔,姬云都的拒绝字正腔圆,教她猝不及防。
“……为什么?”她下意识接了句。
对方停下脚步,摸了摸甬道石壁,没回头:“你之前想做万般好事,学功夫在里面吗?”
叶雨初没想她忽而提起:“啊?”
她有些犹豫:不过随口一说,刚才吃豹子胆那会儿,还真没想这琐碎事。拳脚在哪儿不能学,姬云都自己也很忙,实在犯不着死犟。
姬云都目光灼然深邃,仿佛要看穿她:“如果学功夫是你想的‘好事’之一,应了也无妨。但要不在其内,那就算了,不要多吃无用的苦。我琢磨像刚才那样眼红心急,不像徒弟拜师父的礼数。你说呢?”
叶雨初微窘。
当然不是做劳什子师徒。
你明明都听懂了。
“……这甬道挺长。”
“嗯。”
“怎么都走不到头。陈犀也不知在哪儿。”
“嗯。”
她说什么,她都曼声应着。
叶雨初只觉她目光太亮,看得心里发慌,佯装着急迈开步子,却被姬云都一把勾住右边臂弯,向后不轻不重扯了下,“乱跑什么。”
叶雨初后退半步,恰好耳畔拂过她微凉吐息。
她眼瞳微微放大,刚要开口,左手一重,光束竟多了一道。她自己左手心多了个探照灯,显然是姬云都给的。
“跟我后面,乖一些。”
闷头又走了一段时间,还是一模一样的甬道,石板之后还是石板。
她心里发毛:“云都,我们走多久了?你有没觉得……这甬道没头?”
凿山为陵的人力、财力和时间消耗都大到发指,就算是古时帝王家,也很难建一座光甬道就好几千米的王陵。而且左右不附耳室,太不正常——这是修陵,不是打地道。而且三分甬道也无法解释:如果墓主真是商朝某个方伯,制式完全不符商代“中”字或“亚”字型王侯墓规格,陪葬品更是少到发指。
姬云都突然看她一眼,目光里暗含“收声”的意思。
她状若无意走到甬道边上,背贴着甬壁,转身看她,眸光深深见不到底:“你过来。”
叶雨初不明所以,上前两步,就被她拦腰锁进怀里。正要抬头,后脑却多了个力道,不轻不重,却教她眉骨抵住她锁骨,动弹不得。
“别动。它还在看。”
雨初身子一僵:谁?
“它胆子小,走了这么久,才敢靠近一些。”姬云都在她耳边低声说得飞快,“甬道没问题,只是个小把戏。待会儿你闭上眼,尽量不要出声和挪动。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它是谁?
不睁眼,怎么会“看”到东西?
“有鬼?鬼打墙?”叶雨初最后问了句。
“不算。它见你生得俊俏,不想放人。”姬云都声音沉稳,“少不得好生教训。我说的你记住了么?”
……这都什么话。
她刚想开口,突然想起姬云都的吩咐,登时抿紧了唇,闭上眼。
后腰上勾抱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一瞬间,姬云都的“气息”全部不见。
她有些慌,却记得之前她的嘱托,不睁眼,不发声,不动。
一片黑暗里,突然出现模糊的光。她没有动,光却越来越近,直到她“看清”是个小男孩,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玩。
可她明明紧闭双眼没有看!
她眼皮动了动,想起姬云都先前警告,立刻警醒再不动眼。果然不睁眼也能“看”到——男孩身着白色帛裳,卯发尚留,分明未及弱冠,还是个小孩子。
他站在白光里,身影都有些模糊。
男孩回头,好似看到叶雨初,眉眼一弯,嗓音脆生生如铃铛乍响:“姊姊!”
子子?
他在喊什么?
叶雨初心中满是戒备,愈发警惕地“观察”这个男孩,却发现他好像看不见东西:因那双眼大而无神,雾蒙蒙的,似是目盲。
他笑起来稚气又可爱,教人止不住心软。跑到雨初面前,似乎想直扑她怀里,又生生停住。挠了挠头,居然别别扭扭地作揖。
她握紧手中匕首,不动声色地防备。
“姊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我都长大啦。婆婆都不许我同茕茕玩啦。”他嘟着嘴,自顾自说起闲话,蹙起淡淡的眉,一副好委屈的样子,“你可别不记得阿衡呀。”
叶雨初始终不吭一声,冷静审视他。
小男孩也不恼,就地箕踞而坐,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看向她:“姊姊,我同你讲,莫再烦忧我的眼睛啦。族巫大人说能治好我的眼睛,还能让我快快长大。”
“我要快点长大……长得比父侯还高。那时候我就可以驾战车,背弓箭,去沬邑接你回来!”他稚气一笑,眉毛挑得高高,“谁也拦不住!姊姊,我会护住你的!大家都不敢欺负我,我护着你,也没人敢欺负你。对不对?”
这话稚嫩却坚定,虽然叶雨初没搞清楚是何情境,但心底依然起了涟漪。
她终于听清楚了:不是子子,而是姊姊。他在喊姐姐。
姐姐,我会护住你的。
他稚嫩的嗓子似乎和许多杂乱的声音重叠,分明陌生,又莫名熟稔。
有的低沉,有的威严,有的温柔,有的郑重。
但反复都是这句,分明虚幻又隐隐真实。
“……我会护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