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谢君意(2/2)
啧。
下次再关照我,就黏得你头疼。
*
叶雨初恨不能绑着案件,古镇临江客栈里,白泽却惫懒得动也不想动。如今正站在体重秤上,听着报数,深深地、卖力地吸着小肚腩。
“见鬼,”白泽愤愤捂脸,“怎么不去搞养猪啊姬大人!半个月七斤六两!……我要跟你决斗!赔我一身腱子肉!”
他崩溃泄愤,人却麻溜一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翻来翻去,竟也不觉无趣。而且一边状若悲伤地感慨,一边伸手,精准无误地探入床头柜子上打开的纸包,上面写着朱红色“凤凰特产百年姜糖”的字样,然后嘎嘣嘎嘣嚼起来。突然房间里响起提示音,白泽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是现在很少有人会听的埙曲。
游荡人间不知多少年,也就剩这么一点古旧怀念。
白泽滚下床,懒洋洋地:“哪位。”
那端静默了几秒,而后响起温软柔和的女声:“请问是白泽先生吗?”
白泽很久没听见姬云都以外的人的声音,简直如闻天籁。只觉那嗓子格外动听,登时有点兴奋:是哪个思慕我的姑娘?
“美人……听说过我?嘿嘿,能找到这号码不容易啊。”可惜说不了几个字,不正经的本性又冒了出来。他平日混日子,装成天师身份,自称请神布道、占星堪舆、寻龙点穴、看宅看相、算命起名无所不能,那廉价名片几乎都发到了火车站的厕所里。
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就是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刺激。
从被苏澹月盯上后,这种浑噩的日子才算到头。
那端礼貌解释:“打扰您了,我叫苏皓月。在半个月前的苏家镇,我曾有幸和您打过照面。您的号码是姬大人给我的。依她吩咐,我带辟邪去凤凰找您。”
白泽恍然大悟,兴致更高:“哎呀,是是是。你们到了?”
“不。”那端苏皓月嗓音略带歉疚,“我要向您道歉,辟邪会比预计晚几天送到。本打算先西行,过秦岭南下,但是商南这边山体滑坡,堵了路。临时改道,要多花些时间。”
商南是秦岭的门户,古称鹿城。商南一过,便是直入秦岭山中。自古多把秦岭比作华夏巨龙,盘绕割据在神州腹地。商南便是这条巍巍神龙凌空探出的一爪。商南高速被堵,只能绕开秦岭直接南下。
白泽心思稍转,便已了解了情况。听筒里传出汪汪汪的叫声,落在白泽耳里,当然就是小孩子稚嫩又富有元气的唤声:白泽哥哥!白泽哥哥!
白泽挑挑眉毛,多日来隐在心头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小家伙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白泽先生,晚到两天左右,您能接受吗?不行也可以用其他办法。”白泽隐隐也能猜出苏皓月所谓其他办法大概也不容易。其实只要确认小家伙平安就好,他也不是多急。毕竟带孩子这种事,应该所有云都神人都不擅长。
哦,也许肩吾老头是个例外。但他带出来都是怪胎,不提也罢。
“没事,你们慢慢走吧,美女注意安全啊。我在凤凰等着和你艳遇——”
那厢苏皓月及时截断他的油嘴滑舌:“谢谢您的理解,再见。”
白泽对着嘟嘟的忙音,啧啧两声。
千里之外,苏皓月放下手机,揉了揉辟邪颈背上柔顺的白毛,忍不住轻轻叹气:白泽比起之前在苏家老宅见到的模样,又油滑许多。而且此人是姬大人百年前的旧识,注定非常人,只愿娉婷能早点想开。
车子不动,前窗上挂着的坠饰一动不动,流苏静静垂着。
辟邪还在呜呜叫,不过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皓月不轻不重的抚摸着实舒服,很快困意上涌,枕着温暖的膝盖阖上了乌溜溜的圆眸,轻轻哼唧两声。
苏皓月又给辟邪喂了些温水,按照姬云都的要求,并没有给它食物,只是做好了保温工作。她也明白辟邪不是一般的狗,不吃一点东西,几天来不叫也不吵,总是闷沉沉地睡。她也不是没想过:它该不会,真是的传说中的辟邪?
可辟邪头生二角,而且威武庄严,比起像狗,更应该像狮豹,可这小家伙怎么看怎么都是狗。
苏皓月见辟邪又安静睡着了,打算开始倒车。她对秦岭很熟,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先向西再向南。没想到商南这里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山体滑坡,路果然堵了,车子只能缓慢移动。苏皓月远没料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轻揉辟邪白毛的动作,都完全落入有心人无所不在的监视之中。
近千米之外,金丝大峡谷周围山峦叠嶂,在山腰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有人影闪烁。一身黑色登山装备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容貌年龄。瞧骨架是个女人,在这快没信号的大峡谷里却打开了笔记本。
随着她敲键盘,屏幕一角的定格画面快速的放大、又缩小,是苏皓月坐在车里挂断电话那一幕。从拍摄视角来看,完全是偷拍,但角度非常正,而且靠得很近。
她又点了点,画面开始动起来。
“她打算绕路走。”女人开口说话,她拿下墨镜,仰起头,看向松林高处。树越往高处枝干越细瘦,以她凝望的角度,应该是在看鸟窝,或者流云。但她显然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阿嫘,让她半个小时内无法离开这路口,做得到吗?”
周围没有风,安静又空旷的密林里,不知她在和谁说话。
突然古松高处的枝桠动了动,一团白色人影从枝叶掩映中冒了出来。从女人的角度来看,那人影几乎是站到了松枝的最末梢。不但没有掉下来,反而衣袖垂拂,高高端立上空。
她是阿嫘。站在下面的女人只能是苏澹月。
阿嫘听到苏澹月的话,虚踏上前,整个人好似一折,飘坠而下。
安静过分的山林里陡然响起钢铁磨合的咔哒声,数百年不曾被砍伐的古老巨杉,在庞然大物的重压下纷纷倒下。阿嫘没有摔倒地上,而是轻飘飘踩到了机体的肩背。足尖一点,翻身跃下,机体同时立刻改变了鹿角马蹄的野兽形态,前蹄曲缩,变成了直径极细的枪管,朝空中放了两枪。
苏澹月不清楚枪管里打出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普通子弹。
阿嫘将要落地,苏澹月提前移步到她落地点,怕她摔伤,精准地将她拦腰抱住——入手根本不是正常成年女性该有的重量。就算再怎么瘦削,也不可能减到这么轻。
哪怕以阿嫘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摔伤。
她还是一身白曲裾,乌发髣髴,黑亮发丝划过苏澹月手背,冰凉沁骨。脸上带着面具般的微笑,紧盯苏澹月,也不说话。苏澹月这几日已经看惯,知道阿嫘的笑大概和机体杀人的功能一样,无关心情。确认她没受伤后,苏澹月放下她,转而关注一旁还在运转的监控系统。
画面里苏皓月皱起眉,倒车中止。
“车胎爆了?”
见阿嫘点头,苏澹月轻声道:“很好。阿嫘,多谢。接下来的事,你和小泽先不要插手。我会处理好的。”
阿嫘歪了歪头,吊车一般的机体突然消失,阿嫘手中又多了个熟悉的钢球。
苏澹月微微一笑,知道她已经默许。她的背包里有KH2002,30发子弹满满安放在弹匣里。当然在备用枪管下面,静静躺着两把匕首型刺刀。她飞快跑步离开山腰。在刚才据点的两百米开外,山地摩托停在路口。
她带上头盔,发动引擎开足马力上了高速,姣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无论是兴奋,还是不忍,抑或恐惧,都看不出一分。
接下来她必须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一旦和苏皓月对上,阿嫘虽然不出手,但会通过摄像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有不明踪迹的老板,也应该会监视自己。
该来的总会来,和预期如出一辙。
——“那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就算到了最后,我们还可以拼命。”
不知怎么的,耳边是摩托车轰鸣的引擎声,她却在心里默念老板在几天之前,离开公寓时那句轻声感慨。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带了某种信念般的力,像骨刺一样,毫不留情地深深扎入筋骨深处。
话语的力量是虚幻的,却偏偏让人沉迷,越是反复沉吟,越是痛楚,便越是清醒。这种清晰的痛苦,似乎引起了诡异的通感,本来打完封闭的肩,竟隐隐作痛起来。
按照自己的意志走下去。
一百五十年里,第一次有人说出她的心声,没想到竟是疯狂的老板。
她坚守这个底线,除了百年前动摇过一次,放开了苏皓月的手。从此和唯一的血亲,殊途陌路。那是她的姐姐……曾明珠玉露一般,捧在心尖尖上的姐姐。
明珠尚未捧手呵,已如流沙散荒台。
万一轮到阿络……她眸光一黯:那种无力保护,只能将珍重的托付旁人的不甘,绝不要再尝一遍!
我在意的,我自己守住。就算到了最后,还可以拼命。
从今往后……步步都是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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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