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ce.5 关于某次出门（2/2）
“呐，雾叶。”佐伯同学向我伸出手，“袋子，给我提吧。”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我慌忙拒绝，自己的书怎么能让别人提呢，“我力气很大的哦，在中国的时候就常常被夸是怪力少女！”
“这样么，那就很可惜了，我在的地方应该不会给你的‘怪力’上场的机会。”佐伯同学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态度很强硬，“好了，快给我吧。”
看着佐伯同学的手悬在空中等待，没有丝毫要放下去的意思，我只好小心地把袋子递到他的手上，向他道谢：“真是太麻烦你了，佐伯同学。”
佐伯同学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就一手提着一只袋子走到我的身侧与我并排向前走，行走的过程中夹在我们之间的那只书袋因为颠簸而不停摇晃着，有几次幅度大的时候自然就打到了我的腿。佐伯同学大概是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稍微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走到了我的斜前方，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书袋打到我的距离。
真是细心怪兽……我震惊于佐伯同学待人处事的细致。
然而越是往主干道走，路上的行人就越是多，已经有点接近“水泄不通”的状态了，感受到一具具躯体从我身边略过，在电车上感受到的那份眩晕感和恶心感再次向我涌来。尽管佐伯同学已经有特意放慢脚步等我了，我还是很难在往来的人潮里紧紧跟上佐伯同学。
在纷乱嘈杂嗡嗡作响的日语里，我突然地听见了一声与我擦肩而过的中文：“真是的，这个会场的侧门在哪里啊，人太多了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好像刚刚才经过某个会场的侧门来着，想到这里，我立即不假思索地转过身用中文喊到：“你好，你是要去侧门吗？”
离我几步远的一个女孩闻言也立刻回过头来看向我，表情很是震惊：“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我向前几步走到女孩的面前，“你是要去哪个场馆的侧门啊？”
“这个。”女孩将自己地手机递到我面前，指着手机地图中的一个会场，正是我刚刚经过的那个。
于是我指着前面的路向她解释怎么到达侧门，顺便问道：“今天在这个会场是有什么活动吗？”
“有我爱豆的演唱会哦！”说起爱豆，女孩的眼睛立即变得光芒四射，“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本来还说来早一点，人会少一些，只是没想到明明都提前这么早来了，会场外面还是这么拥挤。”
“是么，那你的爱豆真是有人气呢。”听着亲切的中国话，我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当然啦！啊，对了，你是中国人吗，中文这么好。”
“我是中国人，不过已经在日本待了差不多两年了。”
“这样啊……你可要多回国看看哦，中国最近的变化可大了，保准吓你一跳。”那女孩爽朗地笑笑，对我挥挥手，“真的很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没事来咱们四川玩哈！”
“嗯。”我也朝她挥挥手，在回过头的时候，却完全找不到佐伯同学的身影了。
啊，都怪我要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跟他说一声让他等等我……我陷入无限的懊恼之中。在我抬起头想要迈开脚步向前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震慑得失去了自由支配自己手脚的权力。我就好像头脑与身体分离了一般，明明脑中不断地下令前进，可是脚却像是扎了根一样完全动弹不得。我想我身体里的神经肯定都因为惊吓而变得麻木了，就算头脑还能姑且保持冷静，可生理上的反应是不容抗拒的。
我动不了了，腿软得甚至快要坐到地上去了，就算一遍一遍地反复深呼吸，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冷汗与恐慌……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深呼吸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颤抖着接起电话，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能正常地发出声音了：“喂，佐伯同学……”
“我……”我试图抬起头看看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可是当我一旦抬头看见人群的瞬间，我的恐惧就逼迫我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地面……几经努力之后我却只能将沉默作为答案。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紧张了：“雾叶，你没事吗？”
“佐伯同学……我……”我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却仍然不成句子。这时候我真想把这个没用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你别紧张，雾叶，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都乖乖站着别动！”电话那头的声音掺杂着风声和喘气声，佐伯同学大概是在一边奔跑一边讲电话，“哪里都不要去，我马上就会找到你的，你相信我！”
相信啊……我捏着手机的手突然感觉到了一份力量……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我竟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手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
那……是佐伯同学么……我还在疑惑着，那少年便已经跑到我的面前，捉住我的肩膀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急切地询问我：“你没事吧，雾叶。”
啊……真的是佐伯同学……我嚅嗫着嘴唇尝试组织出一些话语安抚他，然而麻木了许久的身体突然再次有了知觉之后，我的泪腺就开始自作主张地分泌泪水，在我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眼泪就已经抢先一步溢满了眼眶。
佐伯同学立即从口袋里翻出纸巾，轻轻覆在我的眼角，可是这个温柔的动作却像是打开了我的开关一样，让我的泪水再没有任何顾虑地突然决堤。我想说我没事，可是不管什么话经过了喉咙之后就全都变成了呜咽着的哭声。在声音释放出来之后，我的肠胃就好像卸下了某种防备一般开始剧烈活动起来，这使得呕吐感翻江倒海地沿着食道疯狂上涌，我慌忙推开佐伯同学，转过身去对着地面一阵干呕。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中午什么都没吃，为的就是防止在这种情况下吐得满街都脏兮兮的。只是光吐出胃液和唾液也相当不好受，喉咙里那酸涩的感觉仿佛刀片在一下一下地割我的喉咙，这份痛苦几乎要了我的命。
“雾叶！”我听见佐伯同学在我身后紧张地呼唤我的名字，“怎么回事，要去医院吗？”
我吃力地向他摆摆手，调整着脸上的肌肉试图做出笑容，但总以失败告终，最终我只能够在干呕结束之后小声地啜泣道：“回家……”
“嗯……”佐伯同学有绕到我的面前，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起我的脸，温柔地帮我清理着脸上的各种液体，处理干净我的脸之后，他单手提起两个袋子，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询问我，“你现在还有力气走路吗？”
“我……没事。”我终于成功地说出了这句话，稍微对自己感到有些欣慰。
“那我现在立刻带你回家，如果你需要休息，随时跟我说。”佐伯同学的身体似乎颤抖得非常厉害，可是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去平复自己的情绪，而是就用原原本本的、颤抖着的声音对我说，“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之后回去的一路上佐伯同学都不曾松开我的手，等到下了电车之后我也稍微冷静了一点，至少可以指出自己家的方向了。
终于到了我家门口，我拿颤抖尚未消除的手旋开门锁，可是佐伯同学却仍没有松手。
“佐伯同学，我已经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将门半掩着回头看向佐伯同学。
“你家没有人吗？”
“我一个人住……”
“你这样的状态我没办法放心回去。”佐伯同学的语气十分坚决，似乎绝对不容我拒绝，“你联系一下你的监护人吧，等有人到了我就走。我不可能让你就这样一个人过夜的。”
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只好后退半步打开门让佐伯同学进去，佐伯同学这才松开我的手。然而我翻遍了手机联系人也找不到可以打电话的对象，说是打给监护人，可是我的父母都在中国啊……在剩下的人中知道我情况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播出了电话，在拨通之后没过几秒电话就立即被接起，手机那头传来了有些懒散的声音：“喂喂，雾叶小姐？”
“秋人先生……你能来一下我家吗？”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哦，怎么了？想我了吗？”说罢秋人先生还哈哈轻笑了两声。
“……老毛病又犯了。”我无视他的不正经。
“啊……”秋人先生的语气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你出门了么……”
“今天稍微出去了一下……谁知道那里居然要开演唱会啊……哈哈。”我干笑了两声。
秋人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了，给我二十分钟，我立刻赶到。”
“辛苦了……”说完之后我就挂了电话。佐伯同学见我收起了手机，就立即拉着我连哄带骗地把我拖到我房间的床上，让我躺下好好休息。拗不过他的我最终也只好乖乖爬上床等着秋人先生的到来。
二十分钟之后，门铃如约响起了。
“我去开门，你好好躺着。”佐伯同学抢在我前面站起身。
接下来我听到门锁被旋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然后，突然地，秋人先生爆发出惊讶的叫喊：“诶？你是佐伯吧，我们班的那个佐伯！”
啊，糟了糟了，他们两个是认识的！我居然忘了这茬！我立即跳下床，飞快地跑出我的房间来到玄关，正看见那两人尴尬的对峙。
“我是姓佐伯……你……是水原老师吧。”佐伯同学明显也非常疑惑。
“你怎么会在雾叶小姐家里，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秋人先生先生无视佐伯同学的问题继续发问。
“这是我这边的台词吧，水原老师你和雾叶到底是什么关系？”佐伯同学提高了音量，气场明显变强了。
看来不阻止不行了……我立即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秋人先生，你来了啊！呃……那个那个，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佐伯同学，我要是没有他送我的话我今天根本回不了家……啊，佐伯同学，这位是秋人……呃，水原老师……是我来日本之后一直照顾我的人……”
秋人先生的目光随即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就那样凝视了我几秒之后他将自己手中的一个大概是装了胃药的塑料袋扔到茶几上，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两手托起我的脸颊，轻轻左右转动着我的头仔细端详。
观察结束之后秋人先生眉头紧锁：“雾叶小姐，你的脸色很差……”
“所以说是老毛病啦，不要紧的。”我朝秋人先生笑了一下。
“……人群恐惧症，对吧？”秋人先生的语气渐渐地柔软了下来，“你的眼睛……是哭过了吗？”
我还没有回答，佐伯同学就罕见地不顾礼貌插入了我们的对话：“等等，人群恐惧症？”
“是啊，人群恐惧症……”秋人先生回过头去瞟了一眼佐伯同学，“她今天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吧，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佐伯同学并没有回应秋人先生的问话，而是带着震怒的强大气场笔直地看向我，那灼热的眼神几乎连空气中的水分都会被蒸发，无法直视这眼神的我只有默不作声地回避他的视线。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只要好好告诉我实话就好了！”佐伯同学颤抖着的声线似乎隐藏着微弱的哽咽，让我不由地抬头看向他。这是我呕吐之后第一次正视佐伯同学的脸，他苍白的面庞看上去比身为病人的我还要更加憔悴，眉头皱得似乎无法再抚平，眼神里流露着无限的自责与愧疚，平日里那闪动的眸光在低垂的眼睑下显得黯淡了许多。
我无法忍受佐伯同学带着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于是我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想给佐伯同学添麻烦……”
“身体抱恙却不如实相告，这才是在给别人添麻烦。”佐伯同学说话的嘴唇都在剧烈地颤抖，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手上青筋已然暴起，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佐伯同学才终于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对不起……我也没有想过会让雾叶觉得不舒服，这全都是我的责任。”
“不是的……佐伯同学没有错……”我支吾着想要打消佐伯同学的这种想法，却被佐伯同学打断。
“啊，算了，反正水原老师也到了，那我就先走了。”佐伯同学挠了挠头，语气里仍残留着之前的懊恼，“雾叶你好好休息吧……晚饭记得吃点清淡的东西。”
“啊……”因为我的事情都已经耽误人家那么久了，的确是该让佐伯同学回家了，于是我走到玄关打算送他。
“不用送我了。”佐伯同学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边换鞋一边朝我摆摆手，“雾叶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吧。”
“……是。”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明白了，佐伯同学决定好的事情大概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只有顺从这一个选项。我提起放在门口的佐伯同学的那袋书，递到他的手上。
就在我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一声巨大的“噗通”惊动了整个屋子，佐伯同学呆呆地站着，本该提着袋子的手还保持着接过袋子的姿势，可是袋子却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我抬头注视着和我一样疑惑的佐伯同学，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是手……是佐伯同学的手痛吗？”
佐伯同学将自己的手臂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又看向我：“不知道……手，好像有点使不上劲。”
“啊，果然……刚刚佐伯同学你一路上都一直用那只手提着两袋书……应该是拉伤了。”我双手放在佐伯同学的手臂上，大拇指略微使劲向下按了按，“这样痛吗？”
“嘶……”佐伯同学的吸气声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松开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对他说：“你先别走，我帮你上点药。”
“不用了，我没事。”佐伯同学摇摇头，俯身用另外一只手提起书袋，只是说这话时他并没像往常一样注视着我的眼睛，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似的，“已经很晚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并没有挽留他的理由，不管多么愧疚，站在我的立场上强迫佐伯同学做任何事都是逾矩的，我能做的也只有嘱咐他几句：“那你回去之后记得去趟医院……拉伤很疼的……佐伯同学你要注意一点……”
佐伯同学点点头，转身打开了门，放进了几缕黄昏。
看见阳光落在少年瘦削的肩上，我又忍不住出声叫住他：“那个，佐伯同学！”
佐伯同学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低声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佐伯同学的背影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晃，让我有种下一秒他会就从在暮色消失里的错觉，这让我冲动地想要证明他就在我身边的，于是我大声对他说道：“之后，之后再一起去买书吧！”
佐伯同学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我，他的脸上落满了晚霞，绯红的、绚丽的、温暖的晚霞，这份霞光渗进了他的眸光摇曳的眼里，看上去好像是一种泛着光的泪水，瞬间就击中了我的心脏。
“佐伯……同学……”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佐伯同学又将头转了回去，小小的声音里似乎混进了些许的哽咽——
——“笨蛋。”
笨蛋……是说我么……我愣住了，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所剩下的就只是一片空空的晚霞。
作者有话要说：雾叶其实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请好好爱惜你们身边的人群恐惧症患者……
以及佐伯慎也这个同学吧、苏点很多，我也想尽量表现出来！
四号之后就上学去啦，周更会有的、8000+会有的、更多奇怪的小故事也会有的……